Ara Guler的伊斯坦布尔:我们不是昆虫
Ara Guler是土耳其最有名的摄影师。早年间经布列松推荐,成为玛格南图片社的专职摄影,也给生活杂志等供片。现在80多岁,依然住在伊斯坦布尔,依然对生活有很多意见,依然时常破口大骂政治家,依然拍黑白片。
帕慕克的书,Guler的照片,构成我对伊斯坦布尔全部的想象。没有焦点,烟雾笼罩,帝国的余晖和现实的绝望杂糅。骄傲混着自卑,群体的忧伤和博斯普鲁斯海峡的雾气一样,散不开,躲不过,只能接受和承担。
买了本guler的画册,在宾馆里面翻。碰巧书末在地图上列出了所有他拍片的地方。虽然那是50年代的事情,现在依然足以为据。我照葫芦画瓢,去Balat街区逛逛。
这是一个讲不清历史的地方,和伊斯坦布尔一样。居民最初是基督教,然后是穆斯林,再后是犹太人的聚居区,现在是贫民窟和吉普赛人。房子却还是老样,坍塌的地方用简单的架子支撑,雕梁画栋的残迹上有涂鸦,而新刷的墙上也有细心描上去的枝蔓和花朵。小孩在街上踢球,身着长袍的女人坐在门边聊天,男人在破落的小咖啡馆里面打牌——像麻将一样的棋,上下两排,四人一桌。
我每每举起相机,被对方发现,都收获一个很善意的笑容。拍我吧,在街角坐着抽烟的男人说。拍我吧,骑自行车的小孩说,还表演车技,停停走走,表示自己确实值得一张照片。
这是一个很紧密的小街区,我和两个美国女孩站在街口,基本上大家就都发现了。我很庆幸他们跟我一起来。等夕阳散去,在窄巷和断壁里面穿,在所有人目光里面走,在一个城市边缘,污水垃圾混杂着长笛声的地方,说着我听不懂的语言,我还不停用镜头侵扰人家的生活。老实说,一个人我肯定会害怕。
晚上和土耳其朋友说起来,她很惊讶。所有在土耳其学摄影的学生都回去Balat,但是当地人经常冲突。“我们不是昆虫,让你们看动物一样跑来拍,然后拿去展览,”据说有当地人对摄影者大喊。
说得很对啊。这是拍摄的困境。想拍真实的生活,但是是否征得对方同意?
拍摄街上的人,大约很多旅行者都会做。我在波士顿的地铁里面拍一个女孩看书,她自己没有发现,站在我身后的女子反而呵斥我,问这样随便拍来拍去,得到对方同意了吗。有时候换个角度想想,如果我是一个不知情的拍摄对象,会如何反应。没有发言权,因为不知道那被捕捉的自己的状态,是因为落寞,因为欢乐,还是因为奇特,是否愿意被定格。只一次,万圣节在美国街头,我带着金色假发穿着奇怪的裙子,站在路边,突然觉得异样,侧头一看是一个大大的镜头,摄像师冲我一乐,我也一乐。
Guler的照片大多不需要拍摄对象同意,他镜头里的城市就是芜杂、混乱和迷离的,普通的人,寻常的街景。他自称为摄影历史学家,布列松将其推荐给玛格南的时候正是50年代土耳其社会剧烈动荡与寻觅的时候。他用诚实和热爱,用敬仰和冷静,刻画了伊斯坦布尔的面孔和血脉。
他在繁华的城中开了一个咖啡馆,以自己名字命名,楼上是他从小长大的旧居,墙上都是他拍的大幅照片。在黑白颗粒重构的伊斯坦布尔的忧伤底下,男男女女喝着咖啡,谈情说爱。一个穿绿色T-shirt的人走过去,朋友说是土耳其最有名的演员。街边的小桌子上,放着两杯剔透的红茶,一个男子轻轻握住对面女孩的手。
他现在停留在咖啡馆和老家里,哪儿也不去。等着世界各地的仰慕者、同行和陌生人来到他的空间里。去坐坐,有可能你会碰到Ara,那个80多岁,秃顶大胡子的老者,在下午的阳光里眯着眼睛,看时光流过他挚爱一生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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