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ly,Poly
在乞力马扎罗山上,登山向导老人经常说的话就是:“Poly, Poly(慢点、慢点)。”在离登顶还差五百米的时候我想放弃。后来,同行的人问我:“如果你当初下了山,现在该有多后悔?”
为什么要登山,在所有的答案里,我最讨厌的就是“因为山就在那里。”曾经看过一个叫做《瑞士机器》的纪录片,主角是一个叫做乌里斯特克的瑞士速攀运动员,他精准细致如机器地计算自己怎么用最快的速度征服一座山,绝大多数登山者都需要至少两天才能征服的艾塔峰北壁。他只用了不到三个小时就登顶了。他还用了不到2小时21分,就登顶了阿尔卑斯山脉“三大北壁”之一的大若拉斯山。
乌里斯特克像对待瑞士钟表一样对待自己的身体,不允许有任何偏差,这确实让人赞叹和敬畏。可出于个人审美,我却不太欣赏这种速攀的类型,觉得它把“山就在那里”这种“不为什么的为什么”发挥到了极致。攀岩变成一种秒表下的竞赛,高山美景变得与塑胶跑道并无二致。
在乞力马扎罗山上,已经做了六十年登山向导的老人,最经常说的话就是:“Poly, Poly(慢点、慢点)。”在离登顶还差五百米的时候我想放弃,剧烈地想下山。后来登顶,同行的人问我:“你想想看,如果你当初下了山,现在该有多后悔?”
会后悔么?我后来仔细想了想,大概不后悔吧。该看到的景色我什么都没有错过,中途放弃,不过是另一段记忆而已,与登顶相比,只是不同,倒不见得更糟。山永远在那里,这恰恰说明它是不可能被征服,不可能被挑战的,人上山又下山,唯一的变化,就是登山者多了一段“我来,我看见,我离开”的行过。
除了登乞力马扎罗山,此行还有一大收获,就是对非洲、对中非之间关系的重新认识。在阿姆斯特丹,红灯区的小姐都会说:“你好,有发票。”在非洲,当地人也会说:“U,MONEY?”中非之间贸易额20年来翻了150多倍,中国成为非洲第一大贸易伙伴。为什么中国一向自诩“对非援助毫无附加条件”,而在赞比亚,却可以看见模糊的“中国人滚出去”的油漆。这是此次去从非洲回来之后,留下来的课后思考题。
在来乞力马扎罗山之前,其实我已经下决心放任自己犬儒。时局不好,善恶失去标准、人格没有尊严、人人都在忍受没有折磨者的折磨,我原先已打算熟悉和亲近这种现实,江山不幸诗家幸,我独善其身,沉舟侧畔千帆过,我和沉舟同归同沉。
登山之后,我却获得了奇异的正面能量,人性在暂得的喘息中得到休整和恢复,而人性在社会全面恢复的那一天似乎也变成可期的。
我一路避免着英雄主义的渲染,以及自我神圣化的倾向,可在登顶乞力马扎罗山之后,也还是生出了不愿意就此止步的念头,甚至开始计划下次的登山。
“世界的边缘/随着我前进而永远永远后退/把停下来的地方当做终点。是多么的乏味啊!”——此时,就连丁尼生的《尤利西斯》都显得不那么可笑了。看过乞力马扎罗雪的海明威能称得上视死如归,可死亡的全部意义,却是为了在终止前能做些高贵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