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米酒，我与山神相会的仪式

酒几乎是与人类文化一同出现的，人类的历史与酒相伴。不知从何时起，我的生活与旅途也总少不了美酒相伴。既然写与酒有关的旅途故事，还是介于半醉半醒之间为妙，给自己倒上一杯红酒，慢慢写。也建议读者一起小酌，席地而坐，慢慢读。

聊旅途中的酒的故事，真不知从何说起，走了那么多路，喝了那么多酒。南非的savanna dry cider 与 Oppikoppi 音乐节的公路旅行，大理的梅子酒，意大利与南法的美酒与酒庄，海德堡古堡酒窖里珍贵的冰酒等旅途中酒的记忆都被唤醒了，似乎都可以写写，却不知从何下笔。在头脑中起草一幅世界美酒地图，再划出一条时间轴，倒将我把头绪引回了故里。

那就先从距离我故乡最近，时代最久远的酒事讲起吧。2006年，我17岁，是一个愤世嫉俗的女高中生，迷恋绿皮火车，酷爱离家出走在路上。

那年暑假，我与同桌女友一起去凤凰古城旅行。同桌是学习委员，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我们虽个性不同，却成了好朋友，一起写交换日记。我们搭上从长沙开往吉首的绿皮火车，火车上，同桌才向我坦言，这是她第一次搭火车，而我自鸣得意于自己有多经常“在路上”。

我们从吉首搭小巴一路颠簸到凤凰古城。当时的凤凰已开始沦落为一个媚俗的灯红酒绿的古镇，才在镇上待了一天，我就已厌倦得不行，想立刻离开。我们在路上结识了两个大学男生，约我们同他们一起进山徒步，一个刚开放的徒步路径与营地。未经探索的荒野对我有致命吸引力，我毫不犹豫地同意前行。

次日清晨，我们四人一同出发，与一位姓向的当地向导一起进山徒步，我们自然就叫他向导。这果然是一个新开发出来的徒步项目，我们是第一批游客。向导待人热情随性，给我们简单介绍了路径与时间安排，我们会在午后抵达溪边的露营地。同行的男生之一，是一个徒步经验丰富的壮汉，他建议向导带我们走更有意思的路，如沿水路而上，可看到某个瀑布。向导犹豫了一会儿就答应了。

没想到这路径一改，将原本6个小时的徒步延长到一场仿佛没有终点的冒险。我们一路跋山涉水，没有任何登山装备，徒手沿着瀑布边缘往上爬，趟过膝的溪流。好不容易登上山峰后，问向导还有多久才到，向导告诉我们还有三座山的距离，山里人走的话两个小时就可以到，但我们城里人速度实在太慢了，不知道天黑前能否抵达。当时我已超越了崩溃与体力的极限，倒是很享受这样未知有趣的冒险，以及一路上的美景，湘西独特险峻而秀丽的山峦，漫山遍野的野百合，太有意思了。可我的同桌已经崩溃了，我能想象她有多后悔跟我来这样的荒山野岭。

天黑了，我们还没有抵达营地。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体力与毅力，紧跟着向导的步伐，无所畏惧地快步越过在脚边窜来窜去的蛇。女同桌当时已经昏迷了，壮汉背着她，另一个男生也累到晕倒过一次。最终，我们在接近午夜时才抵达溪边的营地。

接待我们的村民边睡边等，晚餐都馊了。同桌直接被送到帐篷里休息，另一个男生也累得倒头就睡。壮汉和我决定与向导还有村长一起喝些米酒，不辜负他们一番热心等了我们一夜。我们席地围坐在篝火边，听着溪水潺潺，村长端来四碗米酒，招待我们喝，他不会说汉语，都靠向导翻译。我当时年纪尚小，其实并不好酒，但当时那个气氛，让我觉得自己如行走江湖的侠女，也跟着豪迈地大口喝酒。这一路下来，我与向导，还有同行人像是结下了特殊的情谊。在这样的篝火边，经过一天的跋山涉水与前所未有的冒险，这一刻感觉格外的放松。向导给我讲山中怪谈，长了毛的手，还有勾引少女的山洞神怪，这些神乎其神的传说都不怎么吓人，与我期待中的湘西苗蛊怪谈相差甚矣。村长因听不懂汉语，说不上什么话，一直在一旁沉默着，不一会儿村长就打起瞌睡来，撑不住倒头睡去。后来，我在篝火边就着火光取隐形眼镜，被向导看到，把他吓坏了。他可不知道隐形眼镜为何物，看我像是在挖眼睛，这可比他讲的那些山中怪谈吓人多了。

米酒那苦涩辛辣又甘甜醇厚的香气，令我陶醉，正如这趟致命又难忘的旅程。回想起这趟旅行真是后怕，我大概被山神庇护，不仅活着回来了，还能保持那样的精力与兴致，我至今仍觉得是一件神秘事件。在想是不是那碗米酒喝下去，使我的记忆错乱了。旅途中的艰辛已渐渐淡忘了，可那山中米酒的滋味与漫山遍野的野百合却仍记忆犹新。

常年生活在异国他乡，很少能喝到米酒。每次若是有机会到湘西、贵州等地，总忘不了去当地人家买上一壶自酿的米酒。喝米酒这件事，像是我与山神相会的一场仪式。

去年冬天，与先生一起在张家界，向旅店老板买了一些自酿的米酒，用矿泉水瓶子装着。当时刚度过哺乳期，对酒精已不那么适应，喝了一口就呛得不行，加上塑料瓶那糟糕的质感，真是令人恶心作呕。大概三年前，在贵州的一个小镇上，看当地人在小广场上，向乘旅游大巴来短暂停留的游客表演“少数民族舞蹈与风情”，并献上用牛角杯装着的米酒。这样刻意的仪式加上爱摆拍的中年团体游客，真是配不上米酒的质朴与豪情呀。

总之，17岁那年那个夏天，在湘西的大山里，跋山涉水，赏过漫山遍野的野百合，夜里围坐在溪水边的篝火旁，与等了我们一夜的村长，一路同行的向导与壮汉一起喝过的那碗米酒是充满质朴与豪情的。那个滋味与那份情意，已距离我十分遥远了，此刻回忆起来好像唤起了我的侠女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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