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恋人

By 雷小蕾 2017-02-23

马蜂窝旅行家专栏出品| 已有6070人阅读

第一次见到海，是10岁的暑假。一家人去南戴河度假，每天我们从酒店走到海边，第一件事是先给我租一个游泳圈，老爸老妈不教我游泳，只让我抱着圆鼓鼓的橡皮圈在浅水区玩，他们只管自己呼啦一下往深处游去。记忆中碧绿的海水卷着波浪温柔地包围着我，日复一日漂浮在它的怀里，直到日落，每个人都是一样皱巴巴地回去，海滩上的嬉闹声随着天色一点点暗淡下来，我在心里偷偷跟它说明天见，然后满心欢喜地回去。

我记得那时候和我们一同去的还有另外一家人，有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小男生，有一天因为他发烧出不了门，贪玩的爸妈们都去海边了，我只能留下来陪他在酒店里玩。他看我兴趣缺缺，好像邀功似地跟我说他翻跟斗很厉害，立马就在床上翻了一个跟斗给我看，结果好惨——他翻到床底下去了，下巴摔了个大豁口，我看着他捂着流血的下巴哇哇大哭吓了一跳。第二天他们一家匆匆离去，后来再也没见到过他。

二十年过去了，有一次和父母聊起这件事，他们说那个男生下巴上的疤还一直跟着他。我想对他而言这应该是一个印象深刻又糟糕至极的假期吧，而在我的人生里，我至今难以忘怀第一眼见到它时令我心动的模样。

18岁去宁波读书时才知道这是座海港城市，于是觉得我们颇有缘分。当年级里组织去象山玩，我兴奋极了，和一帮同学满心雀跃地来到海边。我记得那天天空阴沉，望着第二次见面的海，站在欢快奔跑的同学中间的我怅然若失。第一次看见它的时候它闪耀着碧绿的光芒，我以为大海的颜色不是碧绿就是蔚蓝，象山的海却是土黄色的，这种感觉就好像我的恋恋不忘变成了一场空欢喜。这次之后我才知道我所在的城市距离最近的那片海域都是一片土黄色，所以后来即使我在杭州住了这么多年，却很少再去周边的海岛，大概是第一眼倾慕的那个人变了样的感觉，我依然会感叹它的澎湃和汹涌，却无法燃起我对它的爱慕之心。

有一年的11月，我心情很糟糕，半夜订了机票，独自去青岛呆了一周，住在一家叫做偶遇的青旅。听说那个时候正好是淡季，青旅的咖啡馆到了晚上只有我和店员坐在里面，店里放着电影我喝着茶，我们没有交谈。白天起来裹着围巾出门，慢慢走到海边，虽然天气微寒，但北方的冷和南方完全不一样，走一走便热了。我时常在栈桥边看着海坐上一个下午，一直到太阳下山，天空的暖黄色渐渐被蓝色覆盖，温暖从身上开始褪去，我便起身回去。

青岛的建筑有明显的德式痕迹，具有一种时代的复古与梦幻感，走在路边像极了走在电影里的场景，我很喜欢这样的建筑群，有岁月沉淀过后的景象，居民楼的墙面都刷着好看的颜色，站在山顶上看着暖色系的屋顶和无边的蓝色海域，微风拂过，人渐渐沉静下来。我有些羡慕在青岛生活的人，很多路边小店都有很好吃的食物，随处可以喝到现打现装的啤酒，环境宜居，树木高大，温带季风气候，生活在这样的海滨城市与海如此亲密，好幸福。

舟山第一届音乐节，我和几个朋友相约一起开车去玩，那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洒在跨海大桥上一片金黄，天空蓝蓝的把白云衬得极白。音乐好不好听我已经忘了，我只记得我们坐在防潮垫上喝酒聊天直至人群退散，黑暗中舞台旁边的两盏大灯照着我们，沙滩在微弱的光线中若隐若现，听着海浪拍打的声音，仿佛周围的人声渐渐消失。我朝着远处一片漆黑的海边走去，夜里的海水很凉，它一层一层向我扑来，我却一点也不害怕，仿佛还有一点欢喜，好像它在跟我说话，时而温柔，时而急凑，偶尔是大声的，又偶尔是窃窃的，慢慢地我越走越深，双脚适应了海水的温度后只觉得无比妥帖，当我向着它越走越近，它的呼吸也变得越来越快了，我感觉自己好像要融化在这黑夜里……直到远处响起吉他声，有人开始弹唱，有个声音从我身后传来，轻轻唤我，我转过头望着他，看不清的脸有着温柔的表情。

第二年我和朋友再去舟山音乐节，去听窦唯的演出，也是一样的深夜和浪潮。在没有灯光的舞台上，我们看不见窦唯的脸，只能听见他的音乐，屏幕上跳出几段章节的文字跟随着音乐，他父亲的助演，声音空灵又遥远，我抬头望着朦胧的月亮，几乎有一种乘风归去的飘然感，这一次我没有再与大海对话，而是听一场美妙音乐的倾诉，声音消散的那一刻我们静静离开了，仿佛一个故事终究有始有终，后来我们再也没有去过舟山音乐节。

东南亚的海边是我见过最具季候性风情的地方了，太阳炙烤着沙滩上的一切，无论是躲在树荫下还是瘫在遮阳棚下，都抵挡不住汗水的流淌，喝着冰饮看着不同肤色不同身形的人冲进海浪里嬉戏，把自己埋在沙子里，曝晒在阳光下，大海的辽阔和一望无际的视野像极了我们追逐自由的热情和梦想。在没有拘束的天地间听着海浪的声音一波波袭来，我再一次感觉到人生无限奇妙，当我走在不属于我生长环境的陌生国度，我所看到的和感受到的是另一个世界传递过来的情绪，除了有一种时间是偷来的愉悦感，还衍生出更多非常自我的感官体验，很多次我想要找到合适的词句来描述这种体验，发现私人化的情绪只有在每个人有同样感受的时候才更容易传达到，我不需要告诉你我的体验我的情绪，最重要是你在旅行的过程中打开心门，感受无数种可能产生的情感，并且享受，你会找到自己热爱的方式，就像一场恋爱。

我的一个好朋友告诉我一个她十多年来一直做的梦，梦里的她总是被人怂恿着赤裸裸走到街上，她也会在梦里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应该这么做，很多次她走出去的时候都被人耻笑。当她去到东南亚的海边，从海边走到街上买东西，她穿着比基尼，发现并没有人在意她，她觉得自己再也不会做这个梦了。

我以前也总是会做奇怪的梦，梦见自己明明是一个很厉害的角色，却始终在一个困局里无法逃脱，拼命跑，身后的追逐让人喘不过气。梦境映照着现实，我没有因为海边而从这样的梦境里被解救出来，而是因为在海边生长的人教会了我很多，告诉我如何坚定自己的信念，我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了。有一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生活在海边，阳光洒在我的脸上，我在梦里过了完美的一生，我所经历的一切没有太多坎坷，也不用奋力逃脱压抑的气氛，我从来没有做过这么温暖的梦。

与从小生活在海边的朋友像在两个世界，他们见过台风袭来的摧毁力量，见过日常的潮起潮落，坐着渔船驶进没有边际的浪潮里，海浪追逐的声音像是挂在墙上的时钟伴随着他们走向每一个人生节点，咸腥的海风吹着港湾上忙着晒鱼晒虾的渔民，那些每一次波澜壮阔对他们而言与日出日落一样只是时间流转的一部分，也许这正是他们比我更热爱自由的地方。

无论去到哪个海边，对于内陆生长的我来说都是一种新奇感，从小能与之接触的时间就很短暂，每一次当我觉得自己与它有了片刻的亲近随即又离开了，望着它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一个遥远的暗恋者，承受着它的包容，欣赏着它的壮阔，依偎着它的温柔。

我有一个在海边长大的朋友，读大学去了另一个遥远的海岛，路途崎岖，先坐两个半小时加三十六小时的火车，再坐巴士、渡轮上岛。读书的时候只有硬座有学生价，有时候赶上学校放假返家热潮总是站着熬过这么长的时间，他们的校园占据了大半个海岛，当吃喝住行都在一个可见的范围内，他说自己像是被独立在这座岛上了。他在这个和自己家乡完全不一样的海岛学习生活，热浪席卷的日子，挥洒青春之余，遇见另一个来自海边的姑娘，他们自然而然走到一起，不知不觉在一起转眼已14年。他们是我见过最温和的人，明明是两个不一样的独立个体，经历了时间的磨合，岁月把彼此包容成温润的美玉，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他和我们说话，我看见她轻轻靠在他肩上，自然流露出来的状态让人十分舒服——有些人就是会让你觉得他们的性格和生长环境是息息相关的，我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能想到他们生活的地方，温热的海风和高大的棕榈树叶在随风飘动，安静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