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晴天都该是法定假日
北京人一定很爱旅行,只要航班一离开地面,他们就可以摆脱重重雾霾的包围;上海人一定很爱旅行,如果能在黄梅天气里避开“魔都”,奔赴赤道另一边的碧海蓝天,当然恍若重生。
日本人重“赏樱”,因为那“一期一会”的美感,每年可能只有一周;大都市的中国人应该爱“赏晴”,因为我们的晴天,仿佛越来越少。
每一个晴天,都该是法定假日。
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熠熠闪光的小小“理想国”,那是我们愿意永远生活在里面的地方。我们能够打起精神来做事,端正潇洒地做人,全赖我们的这个小小期待。但是我们却常常被现实无声地打败,那个我们渴望跟它正面交锋、血战到底的“哥斯拉”从未出现过,我们也从来没有机会燃烧小宇宙,拯救这个危急的小小星球。
觉得很无助也很无力,对吧?
在南印度的喀拉拉邦旅行的时候,我们遇到过一对来自法国的老夫妻。那天我们在克伦姆,住在河流中央半岛上的一家家庭旅馆里。当时我们最期待的咖喱螃蟹,在主人家的大锅里咕嘟咕嘟地沸腾着,静谧的河心岛上,萤火虫飞舞,椰林摇曳,清风徐来。
这一对儿和我们同住一家小旅馆的老夫妻,年轻时候参加过巴黎的“红五月”学生运动,那时候学生们的口号之一是“生活即目的”。他们还颇为自豪地回忆起,他们那时唱着约翰·列侬的歌,在街头扔过燃烧瓶。我问,“年轻的时候做过的蠢事,在现在的年轻人看来都是很酷的阅历吧?”两个老人眉目传情、心有灵犀,笑得相当天真。
我对他们生活的法国小镇格诺布勒略知一二,所以聊天儿的气氛马上热络起来,“原来中国人都知道我们那个小地方啊?”我问他们是做什么的,老先生说他是老师,太太是“职业辅导员”,就是帮年轻人介绍工作的。他们膝下有一儿一女。
“老爸是灵魂工程师,老妈是未来规划师,你们的孩子一定很幸福吧?”我没心没肺地开着玩笑。
“呵呵,才不是呢,这是我们最头疼的事情啊!你这么说,我们真不知道脸往哪儿搁呢。”
“为什么呢?”
“他们俩,全都失业啊!”
老太太虽然这么说,不过好像并不太沮丧,反而有点儿调皮地眨了眨眼。
“好在两个孩子都结了婚,也都有了孩子,我们多少算是可以确定,他们是不会上街去扔燃烧瓶的。”
“你们是在扔完燃烧瓶之后相爱的吧?”我继续努力地搞乱谈话气氛,减少两位老人的无助感,因为这个话题对我来说,也是无解。
他们用我见过的最爽朗的姿势,开心地大笑起来,还互相拥抱了对方,老太太甚至摘掉金丝边眼镜,擦掉了眼角笑出来的泪水。
我注意到两位老人的肤色被印度南部的阳光晒得黝黑发亮,老太太的金发像梵高画笔下的麦浪一样翻卷起伏,老先生的微笑温和醇厚,右臂上还有个波西米亚风的文身,只要瞥上他们一眼,就会让人觉得安心释然,这一对儿,老得恰到好处……
我想象着,他们一起唱着列侬的歌“Imagineall the people,Living for today(我梦想,所有的人,活在当下)”,然后挥动双臂,朝警戒线另一边的防暴队扔出燃烧瓶的,那个挣扎纠结却又年轻潇洒、梦想喷薄的年纪。
“所以啊,我们出来旅行,希望能转换角度找到灵感,能帮孩子们找到出路,也挽回一点儿面子嘛!”他们的笑声里,听不出半点儿失落和对外物的抱怨。
想要保持对生活的兴致,保持对“理想国度”的期待其实才是最好的方法。
严冬,每一年都会到来,是选择期待在银装素裹的晶莹世界中微笑赏雪?还是选择回忆在寒风凛冽的萧瑟世界中颤抖怨叹?
有太多人只看到事情和世界的一角就开始抱怨,不过也有一些人看遍了无数个黑暗的角落仍然觉得这世界还不错,而且,对改变一个角落的黑暗的期待,让他们充满了动力。恰到好处的阴影,让阳光显得更加灿烂和温暖,如同生活中,一半的幸福感要归功于负面体验。旅行,也有一半的价值来源于目睹世界的矛盾感。成熟的旅行者,都懂得磨炼自己的主见和观点。面对自己时诚实点儿,面对世界时客观些,这样会比较开心。很多吐槽,其实只是因为寂寞,这和婴儿的啼哭声,区别不大。
旅行自有其抚慰人心的玄妙力量,而这力量,有时候也来自于让你有机会,能够对别人伸出援手。
世界上的每个角落都存在着千奇百怪的问题,我们自己的国度亦如是。不要因为走惯了夜路,就看不见阳光。对抗阴暗最好的方法应该是做好自己,不让阴暗改变自己,并且在黑暗中固执地闪烁光亮。在阿格拉夜色阑珊的嘈杂街头,我在司机先生黝黑且倦怠的外表之下,看到了一颗温柔、坦诚的心。
当生活不尽如人意,向往旅行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当生活春风得意,旅行仍然让人期待,因为旅行,像是微甜的痛感,最深切地确认着你的存在。如此这般,你便相信这世上一定还有,无法掌控的神秘,尚未探究的灵性。
愿我们,不要沉溺于怨愤和炫耀,不要习惯于逃避与盲从,更不要妄言世风日下或身不由己。愿我们,视生活如旅行:启程时不抱有过高的期待,结束时亦没有过多抱怨,因为除却生活,别无财富。理想的国度,不在遥远地平线之外的远方,就在此刻,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