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男女之“褪色神女”篇
她来晚了。
头发花白,眼睛非常明亮,穿着绣了金丝边的深绿色丝绸纱丽。这个人从后门进来,找会场最后一排坐下。进来的时候我就盯着她,觉得眼神透出智慧,又有让人立刻信任的随和。
那是我在印度最好的管理学院参加的一个人口论坛。几分钟之后,轮到她演讲。
“Deva是神的意思,dasi是仆从。Devadasi就是神的侍者。她们是神女,是吉祥的象征,也是性工作者。Karnataka邦的北部,大约有25万devadasi,其中80%没有受过教育。她们大部分有2个以上的孩子。平均寿命不到40岁。当地性工作者中,90%以上是神女。”
PPT上是表格、数轴和要点提示,一共10页。她语言平和温暖,有一点学院气,也有社会工作者常带的亲和力。台下听众有记者、政府官员、塔塔公司的社会责任部门主管。大家传着各种小饼干和两个大矿泉水瓶——这里饮用水难找,大家高举瓶子,仰头张嘴,将水倒入口中,再传给下一个人。
这个演讲很短。茶歇的时候我找到她,继续问。没有数据,她开始描述生活。
“神女一般集中住在一起,属于某一个神庙。节日的时候在庙里跳舞;附近人家生了孩子会被请去祝福;月圆之夜,婆罗门会请神女来家吃饭。平时,她们就是性工作者,附近的村庄都知道她们的居住地,顾客们也好找。她们只待在家里,不出门站街。
从被献给神开始,她们的命运就注定了。等十多岁的时候,会有非常隆重的仪式,正式标志她们成为神的侍者与化身。等所有欢庆赞美的仪式结束,这个女孩会和出价最高的人同眠。
从此以后,她们就要靠接客生活。可以住在本地,也可以去如孟买或者班加罗这样的大城市,和自己的亲属一起工作,不是自己的母亲就是阿姨。她们价格很高,都穿精美的纱丽,带着繁多的首饰,有的标示神女身份。大约30多岁,如果还没有得艾滋病,有一些人攒够了钱,就转而养牛务农为生。这时候她们的孩子也大了,女儿可以继续做。”
“她们没有家吗?”
“神女不能结婚。献身给神之后,她们接客,从理论上讲,是将神的祝福带给人。事实上很多都有固定的情人,也会生孩子。年轻的时候收入很高,她们能给亲属和情人大笔的钱。生病、年老之后,往往无人照料,境况凄凉。虽然1988年Karnataka邦通过法律禁止神女。但现在还是有20多万。”
“这是因为贫穷,还是信仰?”
“都有。如果不当神女,她们干零工一天能赚50美分,但接客一次就能有几十上百美元。况且,她们生活的村庄,根本也没有那么多哪怕价格低廉的工作。她们基本都来自低种姓,只要当了神女,身份一下子提高,在节日和祭祀的时候备受尊重,还有,她们献身日里热闹的庆典,就像全世界的中心一样。你要吃饼干吗?”
“可是然后呢?谢谢,我拿一块。”
“然后往往是仇恨。庆典的骄傲和当夜被一个陌生人占有,是非常大的反差,她们往往觉得被自己的家庭出卖。再然后就是漫长的岁月,工作,衰老,直到重复这个循环,把她们与不知名的客人或者不能结婚的情人生下的女儿,通过同样的仪式献给神。”
“如果法律没有用,社会的变革不会波及到她们吗?”
“我接触她们近七年。社会工作者能做的全部事情是,让她们用安全措施,还有就是让小孩读书,读尽量多的书,在学校里待尽量长的年份。这个群体在慢慢减少,很慢。你知道,Karnataka邦曾经是好几个王朝的中心,很繁华的,现在也是作家和诗人的故乡。”
【图片】2007年一个devadasi讨论会的照片
到现在我常常想起与她的对话。和印度朋友交谈的时候,会被问到对印度什么印象最深,我有时候提及神女,大部分人都摇头,说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现在早就没有了。
不知道不等于不存在,尤其是故意不听不看不问导致的不知。
当日和她说话的场景记忆犹新。我们站在教室外的走廊里,这是印度最好的商学院,在古吉拉特邦的Ahmedabad城市中央。风很热,走廊竖着几个电扇,面前摆着大桶的冰块。楼下院子里站着好些女生。我数了数,15个,大多T恤长裤,只有一人穿着传统服装punjabi suits。
20分钟的车程之外,是甘地故居,一个临河而建,绿树茵茵的聚会所,也是甘地17年的家。1915年,他宣布邀请不可接触者,也就是贱民,来这里居住,哪怕受到包括妻子在内,所有人的反对。废除贱民,是甘地改革印度社会最大的举措。这个社会有种姓,也有宗教;有分裂,也有贫穷。和一百年前相比,有很多改变,也有不少未变。
但再无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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