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风景,关乎日常
★未知旅行
对,六天,基本上是我与同性旅伴外出旅行的时间上限。再往后,还强拧在一块儿,就难免彼此嫌弃,生出罅隙;继而抱怨,少不得冷嘲热讽,在脑子里给对方画出一个恶劣无比的形象。
性取向上,我政治正确,所以我并不知道有多少人如我一样,乐意与一位相熟的同性朋友双宿双飞。前两天还在“蚂蜂窝问答”上提了一个问题:为什么中国酒店客房的洗手间,越来越多的全玻璃透明装饰。回答不少,增添情趣啊,视觉上显得宽敞啊,绿色节能啊,等等,皆难切中肯綮。
2016年国庆去北海道,住了四个酒店,没遇见一间全玻璃洗手间的客房,倒也佐证了我的判断:中国酒店业者过度模仿西方酒店装潢和风格,却不考虑欧美客人通常都单人一间,极少同性共处一室。俩男性客人共住一间在国内却是常态,于是尴尬难免。
在国内旅行,我的决定通常即兴而随意,突然想出去歇息一下,买张机票就走了。酒店?到了再说呗,旅行的本质是遭遇未知。“未知”带来的惊奇、愕然、刺激、愉悦,或者麻烦、困难、病痛,我觉得都是旅行的一部分。
2013年国庆和小宋即兴去了甘南,长途颠沛到合作时天色近晚,走了几条街投宿,大小宾馆全部满员。好不容易碰到一家,预订客人临时有变,我们才得以入住。进了房间就呆(meng)住(bi)了,就一张床,唤服务员加床加铺盖,回复说“全被其他客人用了”。
一晚上和衣而卧,同盖一被,手足相抵。偶尔翻身,肌肤相碰,瞬间触电一样弹开。一宿小心翼翼,半梦半醒;清晨起来,红眼相视,不禁哑然。
小宋为此痛斥过我无数次,遇朋友酒局,席间也会提起这次旅行的过往细节,逗大伙一乐。一次酒后他告诉我,能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旅行经历毕竟不多,甘南之旅算得上刻骨铭心——还因我俩四处寻觅宾馆时偶遇一西安女孩,同样背包搜罗半城难求一住。此后几日,女孩与我们一路相伴,不离不弃,旅途中竟也凭添情趣无数。
★住进日本了吗?
至少在我,与那位西安女孩在旅行态度上还算默契:不看攻略,不做行程规划,兴之所致,随遇而安。我难以理解一些人把旅程规划得细致琐屑到每个时辰该干什么什么,餐厅、景点、街巷、用车、小憩该如何如何,仿若论坛议程般严谨,这难道不是某种意义上一个人的“跟团游”?
很多时候我享受那种因对未知预期不足所带来的意外,这意外中蕴藏了诸多乐趣,即便徒步我也不愿走回头路——经验多没意思,别人的体验也未必能给你带来高潮。
2016年9月30日清晨,当90后老板小李拉开窗帘,阳光射进房间的那一刻,他点燃了当天的第一支烟,并朗诵起了头天下午在飞机上写的诗,深情款款。但不久,他即对我的漠然感到失望。
窗外的确是极好的景致,旷阔的洞爷湖尽现眼底,北海道初秋的清冷,并不因阳光而让人感到温暖。我并非对美景无感,头天深夜我和小李泡在酒店临湖的露天温泉里,遥望满天繁星,尽管周遭漆黑,也能感受这厢美景无边。
但打心眼里我仍渴盼窗外是登别街道的市井,无论喧杂还是安宁,我都希望自己是它其中的一部分。我永远忘不了1999年旅行在云南丽江的深秋,清晨推窗,鸡犬相闻,邻人生火做饭,孩子在漱口,“滋……”烙饼的声音。
2014年深秋的台北(我是多么喜欢在秋天旅行),我也住在这个城市的巷子里,我恨不能走进人们的厨房,和他们共进早餐,一起讨论《中国时报》头版上的报道,台湾“九合一选举”国民党为何节节败退,或者那起因康师傅牵动全岛的有毒食品事件。
旅行归来后我在社交媒体上看到了Airbnb的广告视频,片尾的结语是:预订一个家,遇见一个世界。我现在能体会Airbnb广受欢迎的原因,“像当地人一样旅行”——这样的价值观为它赢来良好口碑。
北海道之旅,我的漠然只是开始,远远不是结束。登别,住洞爷湖畔,坐拥一汪碧水蓝天;富良野,下榻新王子酒店,基本就是睡在森林里;支笏湖,投宿一座我突然想不起名字的深山中——无一例外,宾馆离城镇遥远,身边只有游客。此行最后两天,在札幌市区的酒店里,我才感觉自己真正来到了北海道。
前三个酒店并非不好,设施一流,服务周到,窗外的景致都仿佛梵高的名画(湖泊、森林、山野)。我和小宋因工作繁忙,把预订住宿、包车、JR、门票等一揽子琐屑之事都托付给了小李,他也不可谓不用心,考虑到同行者的经济承受能力,几十家酒店里精挑细选出这四家,细节上足见其认真。
这是我第三次到日本,同是生意人的小宋和小李却是头一遭。前两次在京都、大阪、伊豆等地旅行的体验告诉我,不住进民宿,就没住进日本。
2012年夏天在伊豆的那两天,两位50多岁的日本妇人身着重装(和服),每日三餐,悉心照料,让我们深切领会了日本美食及当地风俗种种。最妙的是,下榻处有卡拉OK,夜里她俩陪我们一起唱歌、喝酒、说笑,我描述不清那是怎样的千般风情……
也许成功生意人小李要的是度假?也或许,我们彼此理解的旅行多少有一些不同。
★隐逸的日常
是的,2016年10月5日,小樽,北海道之旅第7天。我们的宽容在两个小细节上被击溃。
此前因为包车还是乘坐JR(火车),富良野要不要租自行车逛逛,是不是抽空去趟美瑛等等,已有无数分歧。最后都是小宋作主,他带着夫人和5岁的儿子,行程安排理应多虑及妇人黄髫。
这个上午一行5人走出小樽车站,沿街往运河方向走去。妇人和孩子被一家家手工店吸引,进去了便出不来。小李实在无聊,蹩进旁边一家理发店,说你们逛,我理个发。不久,妇孺二人采购到心仪的手信后,希望继续前行,但日本理发师的匠心却深深考验着我们的耐心。
实在没法等小李了,各自逛吧,我说,中午我选一家餐厅大家在那儿碰面。看着小宋一家上了运河上的游船,我径直往最窄小的街巷走去,寻觅最地道的当地人的生活。
快近中午,我打开蚂蜂窝,找到了小樽一家最受中国旅行者推崇的餐厅,政寿司。在蚂蜂窝自由行APP上,这家寿司店被誉为“日本最好吃的寿司”,有用户点评:当地人称为“小樽寿司屋通”的寿司店一条街,隐藏着一家驻扎了73年之久、三代单传的老字号寿司店——“政寿司本店”。尝过此店手捏寿司的客人,都会为其选材的考究所惊艳。毫不夸张地说,这家店可算是小樽最美味的寿司了。
另一用户点评称:每道寿司,匠人们都会选用各式各样配合这道美味的食器,吃寿司的同时,除了可以满足你的味觉,还能满足你的视觉。当然,这些食器里,必定不能少的是历史悠久的“小樽硝子”(手工玻璃器皿)。新鲜透红的鲑鱼子寿司盛在晶莹剔透的“硝子碟子”上,更给这道原来就已经很美味的寿司加分不少。
循着GPS,我很容易找到这家不起眼的门店。服务员在清扫庭院,而横在眼前的锁链和“定休日”的小牌子却让我无比失落。在工人好心的指点下,我来到不远处另一家叫“旭寿司”的店,给小宋、小李发了位置信息。
没多久大伙坐齐,我开始点餐。“少点一些,我和宋哥都不吃寿司”,小李说,言语悻悻,我突然兴致索然,这顿饭再也愉悦不起来,为大家精选了一家最富当地特色的寿司店,却不敌小宋“重口难调”的调侃(正如小李选择的住宿)。每人喝了碗味增汤,各自散去。
回想过往六天,因为在饮食上的审美差异,我们仅在拉面和烤和牛肉两项上取得共识。这趟旅行基本能称得上“北海道拉面之旅”了,只有面条,让我们在吃饭时能保存安静,避免可能激化的纷争。我的第三次日本旅行,也从此对日本人做面条的考究,心悦诚服。
想起2013年的甘南,在吃了两天的手撕羊肉和藏餐之后,小宋无论如何只选择川菜。一到吃饭,我自然骂骂咧咧,在北京顿顿川湘菜,到了藏区你也不换换口味?三年后的小樽,我终于明白,很多人的胃,并不适宜长途旅行。身子虽在日本,肠胃还在中国。
后来我想,我们这大小5人毕竟不适合一起旅行的,能相安而行也倚赖彼此的宽容和涵养。小宋的夫人在旭川车站候车时对我说,“我们娘俩够服从大局的吧,反正没给大家拖后腿。”啊,啊,啊,这得有多小心啊,才能照顾成全着彼此的情绪。
小李此行带了两个行李包,其中一个包里装了20余本中文图书,当中不乏诗集。我们有大量的时间奔波在路上,不说话时那些书就派上了用场。因对某一本书产生不同理解,小李和我争执起来,他认定我对阿拉伯世界怀着极深的误解。
回到北京后,小李从湖南给我快递了两套书,分别是纪伯伦和阿多尼斯的诗集。我回赠了他一本关于日本的书,我说希望未来和你的旅行,不止于风景,还应关乎未知目的地那些隐逸的日常。
(Photo by 李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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