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百合之塔：岛歌声中的“军国少女”

在冲绳停留了四天，到了才发现，许多中国人是为了办理“三年赴日免签”，才选择来这里。

而在我眼中，冲绳是个神奇的地方。这片岛屿曾孕育琉球王国，享国五百年。从明治维新起，日本不断开疆扩土。到现在，唯一留在手里的就是冲绳。

话虽如此，冲绳列岛百分之二十的土地，是美军基地。为什么有这么多？因为这是美军唯一进行过登陆作战的地方。这块已经和平的土地，见证了日本本土最惨烈的一仗。

如今，冲绳主岛的最南端，有一座“姬百合之塔”。在日本，几乎无人不知，在中国却很少有人听闻。

来冲绳的第二天，我特意去寻找这座塔。冲绳公交系统并不发达，没有地铁，出行主要靠私家车。我又没车，那天顶着烈日，打车从那霸市区驶向最南部。行程之长，出乎我的预料。冲绳岛的狭长，算是有了直观感受。

下午4点左右，司机停在靠海的路边上，跟我说到了。可我并没看见什么塔。比划了半天，原来他也不知道具体位置。我下车又问了人，才找到姬百合之塔的入口。有个妇女在门前卖花。我看了看花，被晒得有些枯萎。来此的日本人一般会买。作为中国人，感觉献花并非最好的凭吊方式，就走了进去。

（姬百合之塔）

行进了20多米，看到一座白色纪念碑。洁白的碑面上嵌着一块石板，刻着许多姓名，旁边雕刻着巨大的百合枝叶。这就是姬百合之塔了。塔下有一个深坑（伊原第三外科壕遗址）。坑边裸露着冲绳特有的石灰岩。坑的右侧有几个低矮的石碑，还有两座尖塔，一看就树立于不同时期。与塔比邻的是一座纪念馆。正看着，有两名日本青年来此，低头默念着，献花凭吊。

（姬百合之塔右侧石塔）

我不禁想起，冲绳战役中，日军损失近10万，也没有一处慰灵碑及纪念馆，有这等规模。姬百合之塔，为何这般隆重？因为这里殉难的都是冲绳的花季少女！

1945年3月23日深夜，美军登陆冲绳，战事激烈。日军由于兵力不足，采取洞壕战术，大量日军埋伏在挖好的坑洞里。那也经不起美军的轮番轰炸，伤亡激增。当时，日军强令学校女生到野战医院充当护士。来自冲绳师范女子部和县立第一女高的222名女生，年龄大都在15-18岁。编成了一支救护队，起名：姬百合（两校校刊一个叫乙姬，一个叫白百合，各取一部分）。配属于陆军第三战地医院。除女生外，另有18名教师，总共240人。

（冲绳第一高等女子学校合影）

（女生们合影）

（规定女生每年留不同发型）

那些天真烂漫的女生，根本不知战争为何物。一开始似乎没把这事看得太重，来的时候，很多人还带着梳子、文具和课本，以为是暂时的任务，到了才知道，所谓战地医院，就是地上挖的战壕坑！

更令她们没想到的是，双方的实力对比太过悬殊。她们没日没夜工作，不得片刻休息。随着美军南下，日军不断后撤，一直退到我身处的这个临近海边，最后的战壕坑。

（进入战时体制后女生们合影）

姬百合之塔前方就是战壕入口，直径只有2-3米，但下面很宽，深达十几米，里面黑乎乎的。女生们不但要忍受洞内的潮湿，还被迫担当运送粮食和传递情报的任务，有9名学生就在出洞执行任务时被炮击死亡。

幸存者回忆，当时洞内医疗条件极差，士兵眼见无药可治，医生就强迫女生把含有氰化物的牛奶端给伤员。那些伤员喝后痛苦异常，知道已被下毒，对女生破口大骂：“你还是人吗？”在美军火焰喷射器的洗礼下，顽抗的日军终于撑不住了。

6月18日夜，随着美军向南逼近。日军突然命令姬百合救护队解散。女生们顿时被抛弃在四面包围的战场，不知何去何从，怎样面对洞外凶猛的炮火。解散头两天就有100多人相继死亡。有的死于炮弹攻击，有的用手榴弹结束了生命。学生们惊慌彷徨的样子呈现在美军拍摄的影像中。

（有关姬百合女生的影视作品）

开战前，日军强迫岛上居民为他们打仗，修筑工事。战败后，日军又强迫居民同归于尽。冲绳战役，岛上居民有超过百分之三十丧生。强制的“玉碎”，激起了冲绳百姓的愤怒，以至于战后相当长一段时期，冲绳人对日本军国主义有着强烈痛恨。那里的居民，对和平的渴望，比其他地方的日本人更强烈。

姬百合纪念馆里，有这支救护队的详细资料。从女生们所在的学校成立，到她们在校的活动，再到校园逐渐军事化，以及她们被征召的过程，有大量照片，和战场发掘的女生们携带的各种物品，那个战壕坑，都做了一比一的模型。多用途大厅里，播放着冲绳战役的纪录片，和幸存女生的证言。

安魂室里，所有能找到的女生照片都在里面。一张一张排列着。是那些原本天真活泼的少女，曾经活着的证明。

（安魂室陈列女生照片）

（战壕坑出土的医疗器具）

参观完纪念馆，所有思维正常的人，都不会希望再有战争。

纪念馆资料上，有姬百合幸存者留下的话语：

事情至今，战场上的惨状，却常在我们脑海里挥之不去。那个时代的教育要人们毫不迟疑地投入战场，这种教育的恐怖，令我们永生难忘。

现在，对战争一无所知的世代已经超过总人口的半数，于是每当思及仍然纷争不断的国内外局势，我们不禁深刻地感到，将我们每个人所亲身经历的战争的恐怖，不断讲述给年轻世代们听，并且一代一代传述下去，是势在必行之事。

看到这里，我觉得日本也有很多人反思战争，为和平努力。

我是纪念馆最后一个出来的。等我出来了，工作人员就把大门关上。我看到还有一批日本老人来到这里。

回去的路上，我打不到车子，走到公交站，那上面布满蛛网，显然很久没用了。我沿着海岸线走，看着路两边冲绳的民居。走了近一小时，仍然没有出租车。我有点急了，进到一家超市，请人家帮打电话，人家挺热心打了，出租车还是没有。于是我继续往前走，直到公路就要进入树林，我有些迟疑地站在路边。

天要黑了，这时对面开来一辆警车，情急之下我拦住了。跟警察说我想回去，请他帮忙叫车，10分钟后，他终于明白了我的意思，帮我叫了车，告诉我5分钟后到达。他一直等出租车到了才离开。

等我上了那辆车，他递给我一张名片：丰里友则，冲绳县巡查部长。我对他表示感谢，不然就算走上一夜，我也回不了那霸。又坐到出租车上，想着姬百合之塔和归途的遭遇，司机没有和我说话，车里却突然传出《岛歌》的旋律……

相比过去，现在的日本已经发生很大变化。政客们虽然还在蠢蠢欲动，但日本社会的进步不该被我们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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