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所不知道的尼泊尔：一个去了就很难忘记的地方

我的十二月最浓墨重彩的几天，是去尼泊尔参加朋友婚礼。在旅行之外又有些特殊的意义，也是认识新朋友的机会，和年初印度的瑜伽之旅似乎有些首尾呼应的意思。



我去过一些贫穷的国家，尼泊尔也是继印度和斯里兰卡后我去到的第三个南亚国家，所以去之前我多少也有一些心理准备。知道十二月大概天气会是怎么样，也对卫生条件和现代化程度有所预期，连朋友在启程前给我的留言也是“注意安全，不过反正你也一个人去过印度了”。

但这趟cultural shock之旅，从还没上飞机就开始了。


从吉隆坡飞加德满都的航班，我乘坐的是尼泊尔航空，checkin的时候全都是带着崭新大彩电的尼泊尔男士：Sony和SamSung的46寸电视，几乎每人一台，捆得严严实实的去办理托运。我还很纳闷，是刚好赶上刚刚过去的Black Friday，所以尼泊尔人都跑来马来西亚抢购彩电了吗？后来到了尼泊尔跟朋友聊起这个事，才知道原来是因为电子产品在尼泊尔的进口税特别高，所以很多人会选择飞到临近的国家去采购电器，例如印度之类，然后人肉搬运回来，同样的还有汽车。所以买张机票去买电视这种情况非常常见，不足为奇。


电视的事刚消化完，一下飞机继续震惊。加德满都作为尼泊尔首都、最大的城市，这里唯一的一个国际机场，简陋程度可以说还不如任何一个中国四五线城市的火车站差不多。引用后来听朋友讲的一个笑话：说一个美国朋友来尼泊尔，下飞机之后一直在找，where is the terminal？因为这里的航站楼，真的不像航站楼，外墙是没有上油漆的红砖，很像废弃厂棚。


毫不夸张的说，加德满都机场，是我见过最差的机场，在这之前这项荣誉要给到印度北部的德拉敦机场。但德拉敦毕竟只是印度的一个小镇机场，人家德里新修的国际机场也豪华得很；而加德满都，是一个首都机场。

简陋的机场航站楼
尼泊尔的国旗倒是很有特点，是世界上唯一的非矩形国旗


入海关的地方没有显示屏、没有摄像头、没有指纹验证，也没有任何机械或电子化的步骤，一切都靠人工——官员问你几个问题，然后在护照和自己的小本本上写写画画，结束。机场里没有卫生间，上厕所需要到机场外面，一个像废弃楼房的地方，老远的就闻到了厕所味儿，感官瞬间被激活。


令人欣慰的是，一带一路政策和中尼关系的友好为我们省下了一笔落地签的签证费。除了南亚联盟国家（SAARC）以外，中国是唯一一个尼泊尔免签证费的国家。瞬间多了些民族自豪。

拥挤的机场到达大厅和连显示屏都没有的登机柜台


朋友安排的酒店派了一辆小面包车来机场接我们，一路上开得无比颠簸、尘土飞杨，我十分后悔没有从北京带一打口罩过来。路上到处是各种各样的地摊商铺，和一个中国六线小镇差不多。


这里的路况是什么情况呢，就是土路为主，水泥路很少，全城也没有任何一个红绿灯，满大街都是穿流而过的车辆、摩托车（是真的摩托车，不是电动车）、牛羊拉的车和行人。好长一会儿我都没有看出来这里的交通规则到底是靠右行驶还是靠左行驶，因为车和人就这么在狭窄的路上穿来穿去各种走，完全分不清左右。


听本地朋友说，以前加德满都是有红绿灯的，但四年前的地震毁坏了很多交通设施，后来政府也没再修建，就一直这样了。


自从2008年的“皇室灭门惨案”，尼泊尔就废除了君主制，成立了“联邦民主共和国”，终结了沙阿王朝在尼泊尔239年之久的统治，也成为了世界上最年轻的民主共和国之一。从那之后，尼泊尔的政府虽然稳定，但也不太作为，这里的基础设施、城市建设以缓慢到几乎没有的速度在发展。没有制造业、没有科技业、没有任何现代化的产业，尼泊尔是联合国确定的全球49个最不发达国家之一。

我们入住的酒店在加德满都最洋气的“境外人一条街”——泰米尔街，境外来尼泊尔登山的背包客多半选择住在这条街上，算是游客最集中的区域。



酒店房价并不便宜，和我在马来西亚和泰国住的很棒的民宿价格相当。考虑到尼泊尔的物价，我本以为会来到一个超豪华的地方，没想到也就是一个七天连锁酒店的水准。



好在厕所虽然简陋但还算干净，我很快接受了接下来几天要住在这里的事实。后来听说同来参加婚礼的美国朋友，一到酒店房间就把床反反复复检查了五遍，确保没有床虫才坐上去。



加德满都的晚上是没有路灯的，头一晚在酒店外面看到到处乌漆麻黑、所有店铺黑灯瞎火，一问，果然是全城停电，这是常态。这事儿我在印度山里的瑜伽学校倒也时常遇到，但没想到一个国家的首都，并且是市中心竟然也会如此。很紧张地回到酒店，发现我们的酒店有独立的供电设备，瞬间很感激朋友给我们安排了一个好地方。

酒店的自助早餐，简单但挺温馨


后来才知道，这里的酒店之所以不便宜，是因为这边的房价、地价都高得离谱，每平米的房价竟然和曼谷这样的大城市差不多，和这里的平均收入水平完全不成正比，并且还在继续增长。


美国朋友们听到的第一反应全都是：“是不是又是中国人来组团买房了，把房价哄抬成这样？”中国人在国际上都有这样的名声，我也很哭笑不得。


尼泊尔朋友解释说，买房的不是境外人，都是本国本地人。原因是，尼泊尔虽然是全世界最穷的国家之一，但尼泊尔人很有钱。他的原话是："Nepal is poor, but Nepalis are rich."


和很多贫穷的国家不一样，这里有钱人其实非常多，贫富分化也非常大。对于勤勤恳恳工作的普通工薪阶层来说，他们大多从事的是教师、公务员、银行职员等职业，依靠工作收入买房难度依然很高。而对于做生意的有钱人来讲，这点房价根本不算什么。

在酒店休息了一天，第二天来参加婚礼的朋友们陆陆续续全部抵达，便正式进入了婚礼的繁忙节奏。


朋友和她老婆都是土生土长的尼泊尔人，我们在美国上学的时候认识，后来他们一直留在美国生活。男生计算机专业博士在读，女生在波士顿的一所college教书，这次他们也是专程回到尼泊尔，为了办这场婚礼。


我们只在尼泊尔呆了5天，其中4天都在参加他的婚礼。有传统仪式、西方仪式、男方婚礼、女方婚礼、男方家庭宴客、女方家庭宴客、只邀请家人的仪式、只邀请街坊邻居的仪式……每个宴会都至少有几百号人的规模。


这还不算结束，等我们走了，他们还会继续走街串巷，延续婚礼的各种仪式，基本上整个月都在婚礼中度过。尼泊尔人又喜欢载歌载舞，只要人一聚在一起，就是放着音乐跳着印度舞蹈。喜庆归喜庆，作为参加的宾客都在赶完第二场之后觉得倍感疲惫，更不用说婚礼的新人和他们的家人了。

第一天的迎亲仪式，全村都出动了

各种繁琐仪式，新人一坐就是几个钟头

同行的男生们都换上了尼泊尔传统服饰跳舞


因为新郎新娘之前近十年的生活全都在美国，这次来参加婚礼的十来个关系比较密切的朋友们也全都是从美国飞来。由于新人太过忙碌，负责组织安排我们行程的是新郎的三个发小，也都是尼泊尔本地人，但现在分别生活在英国、瑞士和法国。


所以，这里的优秀人才几乎全部输送给欧美国家，并且完全没有回流。国家经济落后，人才自然不愿意回来；没有人才回流，经济自然发展不起来。就这样陷入一个恶性循环。


在后来的几天里，见到的更多本地人，也更印证了这个想法。和印度一样，这里的小孩英语都非常好，因为学校都是全英文教学。只要有条件的家庭，无一例外都是从小就准备着将来把孩子送出境读书。我们甚至遇到几个尼泊尔人，没有尼泊尔名字，身份证上的名字就是Richard、Steve这样的英文名，因为他们的家长从他们出生，就希望他们将来能去美国生活。从这一点来看，似乎和现在的中国也有所类似。

路边的小孩


其中一晚，我们被邀请去朋友的叔叔家参加晚宴。朋友的叔叔是本地土豪，在当地有好几家加油站，还有很大的挖掘机租赁生意，在半山腰有豪宅庄园，导航都很难找到的那种，当晚的party一共有1200人会来。当时听完感觉就是，这不是只有电影里比弗利山庄才有的场景吗？也太夸张了吧。



去到之后才发现，还真是一点都不夸张。远远能望着山上像一座游乐场一样灯火辉煌的地方，就是朋友叔叔的家了。


车开到山脚下就没有路了，我们只能沿着山坡爬上去（是真的手脚并用地爬上去，很多女生还穿着高跟鞋和长裙）。

从山脚下看上去真的很像游乐场


Party 的确来了1200人，整个“山庄”塞得满满的。当然，宾客中有一半或许都是主人家不认识的，反正同村、同镇的居民都得邀请，就如同他们结婚时也会邀请大家一样，类似国内很多农村的“流水席”。


食物酒水也都展现了土豪的气派大手笔，还有整只的烤山猪——是尼泊尔才有的本地野猪，肉质非常鲜美，也很有嚼劲。

为了确保我们明白这是烤野猪，主人家特意说“Like Pumbaa!


可能很多人会和我一开始一样没啥概念，这样一个豪宅在当地能值多少钱？当地的所谓有钱人，又能有多有钱呢？朋友举了个简单的例子。他叔叔问他，你现在终于快要读完PhD，接下来你去科技公司上班，一年能拿多少钱？朋友说，MicroSoft给到应届毕业生的价格大概在16万美金左右吧。叔叔很惊讶，你就为了这么点儿钱非要留在美国？


这让我想起在非洲工作的朋友告诉我，她认识一个中国老乡在尼日利亚卖矿泉水，一年挣60亿美金。


或许越穷的地方，贫富悬殊总是越大。当我们在半山腰一边吃着烤野猪、一边喝着啤酒跳着舞的时候，不知道加德满都的路边，有多少冻死骨。

朋友也带着我们进屋参观，是真的像一座庄园，有五层楼、要上旋转楼梯的那种。屋里的装潢算不上太豪华或太现代，但在本地我们去过的几家里也肯定算是不错的，超级大的大地毯、一整层楼的健身房、无敌山景的观景露台，除了在阳台上还是会被满山飞扬的黄土给呛到，基本上也算是正儿八经的豪宅了。


没想到在这样的豪宅里，还发生了一个尴尬的小插曲。


我们在阳台上眺望了远处夜景、感叹完何时自己也能拥有这样的半山庄园，我去上了个厕所，发现马桶竟然冲不了水。无奈拿起旁边的小水桶准备接水冲马桶（在印度学会了他们的传统冲厕所方式），却发现厕所里的任何一个水龙头都没有自来水。尴尬至极，只能开门向朋友求助，朋友又跑去向主人求助，被告知因为自来水是从山顶引下来，所以水压时常会有问题。等了大概五分钟，水龙头终于出来了一点水，我赶紧用小水桶冲了冲马桶，逃也似的离开了这所谓的豪宅。


目睹了我这场尴尬事故，之后的一整晚，朋友们上厕所的时候都非常小心翼翼，先确保马桶水箱有水、自来水管出水。在这么光鲜亮丽的豪宅之内，过着的还是这样和现代不太能挂上边的生活，也就更能理解我朋友和他的朋友们，为什么即使拿着本地土豪根本瞧不上的薪资，也要留在欧美生活。

又一次想到朋友的话："Nepal is poor, but Nepalis are rich."


这个喜马拉雅山脚下的国家，有着非常非常悠久的历史文明。杜巴广场（Durbar Square）就可以算得是尼泊尔历史文化旅游资源精华的结晶，而在2015年的大地震里，这个广场和尼泊尔其它的古建筑一样大量被震毁，几千人死亡，让这个贫穷的国家雪上加霜。即使有着世界各国的资金资助，这里的重建工作也进展得非常缓慢。进到寺庙里参观，看到各种古老的墙垣没有任何保护措施，就这样暴露在空气、日晒和游客的抚摸中，看着也都觉得心疼。

我在网上看了很多游客在杜巴广场的不愉快经历，大部分是因为自己是境外人所以被广场里到处都是的乞丐、小孩、商贩、导游没完没了的骚扰或行骗。我们大概是由于有本地朋友的带领，一路还算顺畅，也没有遇到什么糟心的事情。顶多是同行的美国朋友看到一个穿得脏兮兮、浑身是泥的小男孩，给他买了一个冰淇淋吃，没想到小男孩迅速带来了自己的哥哥，也索要冰淇淋。冰淇淋没几个钱，大家笑一笑就过了，但也会让人觉得，这里人的厚脸皮，似乎是从小就培养起来的。


我朋友说，他小时候，在尼泊尔也经常干偷鸡摸狗的事。因为穷，很多时候一群孩子们就会一起去偷东西、骗东西、或是找游客索要钱财。有一回，一个德国游客看他可怜，给他买了一罐可乐，在那时候可乐对于当地人来说是很昂贵的东西，他激动异常，把游客带回家做客。后来那个游客在他们家住了几天，成为了他们家人一样的朋友，甚至在他回到欧洲以后，还会不定期写信回来。只可惜现在也断了联系，算一算他可能也有六十岁了，不知道身体是否健康。


我朋友现在家庭条件优渥、也在美国有了事业家庭，自然是不会再去做任何“厚脸皮”的事了，但不能和他一样出境留学、改变命运的，留在尼泊尔的一代又一代，他们又会变得怎么样呢？

杜巴广场附近


由于当地的道路交通情况实在太差，经常两三公里的路，我们要开上一个小时。坐在车上从窗外看这个城市，经常也能看到一些令人震惊的景象。例如看到有家庭妇女在厕所里洗衣服（不是马桶，是那种蹲坑！后来问朋友，他说这很常见，甚至还有人在里面洗碗……），也有大大的招牌写着“Human Organ Transplantation（人体器官移植）”，我才知道尼泊尔是世界上人体器官走私犯罪活动最猖獗的地区之一。



我在网上看到有很多人说尼泊尔是“贫穷但幸福指数最高的国度”，觉得有点不解。至少在我看到的尼泊尔，我不理解是这里赚着大钱住在山顶没有自来水的豪宅的有钱人幸福呢，是在路边天天想着怎么捞游客的钱、忧虑明天的面包从哪里来的人幸福呢，还是买不起房或地、为数不多的娱乐场所是入场费20美元的夜店和一大半商铺都关着门的所谓“商场”的中产阶级幸福？

在路边进行着某种宗教仪式的老妇人


这次同行的朋友都是在资本主义国家无忧无虑长大的同龄人。他们和我一样，带着些许猎奇的心理来到这个千里之外的第三世界国家参加好朋友的婚礼，一开始也会对这里的各种景象感到震惊、新鲜，一起吐槽文化冲击，全程笑料不断。然后在几天之后，新鲜感褪去，所有人都嚷嚷着忍不住想要立刻回到现代文明。


这里的空气真的非常糟糕，而且和北京的雾霾不同，这里是由于道路状况导致的漫天黄沙、尘土飞扬，会让人不停咳嗽，每个人都嗓子巨痛无比；食物也让人消化不良，和我在印度的时候一样，吃了两天就开始肠胃不适，其他朋友也都怨声载道。


当然，最糟糕的还是厕所。用朋友的话说，我也算是经历过印度的人，并且也自认为绝不是什么矫情的人，然而尼泊尔的厕所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刷新我的底线。


除了酒店的厕所以外，我在尼泊尔去到的每一个厕所都让我心情极为复杂。不管做了再多心理准备，还是会在打开厕所门的那一刹那，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无论是旅游景点这种人超多、以至于对卫生程度有所预期的地方，还是看上去颇为高级的咖啡店，他们的厕所都无一例外的一样恶心。后来我都一直忍着不要多喝水，因为怕想上厕所，但是嗓子又一直疼……是真的怀念现代文明。

不过尼泊尔还是有一些不错的食物的。例如我们大家都很喜欢的momo，其实就类似中国的饺子、包子，有各种馅儿，配上辣酱，适合我的中国胃；另外还有当地的牛肉，叫做buff，也就是水牛buffalo的简称，和我们平时吃的牛肉不太一样，非常新鲜好吃。

Chilly Buff Momo（我的翻译：香辣水牛肉馅儿小笼包）


另一个让我有些小吃惊的就是加德满都的中国人比我想象的多得多。小小的泰米尔区，开满了各种各样的中餐厅，有川菜、湘菜、火锅、兰州拉面、还有正宗的沙县小吃。


后来了解到，很多中国人来这里做进出口生意，然后流了下来。出名的羊绒自然不用说，还有诸如人造钻石、西藏佛珠这样的批发生意在当地中国人里也是十分火爆，果然是有中国人的地方就有钱挣。


我还架不住同行朋友的强烈要求，一起去川菜馆吃了顿重庆火锅。味道竟然还不错，但电磁炉的电线是整个直接插进电源插座里，吃火锅的全程我都很怕会漏电。

尼泊尔当然也有它很美的一面，我也因为这次婚礼，认识了很多来自世界各地的新朋友、在这里留下了可以回忆好久好久的美好时光。


例如在杜巴广场的屋顶咖啡店和朋友们一起喝咖啡、看远处的雪山（并自欺欺人告诉自己那就是珠穆朗玛峰），在一个个婚礼仪式上喝醉酒、跳着难看的舞，在参观完寺庙古迹后一个转弯，进到了一个没有人的后花园，晒了好久的太阳……

然而，如果你和我一样，本身不是户外、登山运动爱好者，我会建议你，来尼泊尔前一定要慎重决定。



作为游客，我当然无法用上帝视角去评价任何地方或任何人民，也不能居高临下地称他们的生活为水深火热，所有的观点都只来源于我自己的感受。穷国很难幸福，物质贫乏的国度也很难注重精神文明建设，只能由衷地祝福尼泊尔这个人均GDP只有730美元，相当于印度二分之一、中国十分之一的贫穷国度，希望她的经济会在中国和其他国家的帮助下有所发展，也希望当地普通人民可以过上更好的生活。



或许再过十年，带着我的孩子，再回来看看这个穷而美丽之所，看看那时候或许已经修复完成的杜巴广场。

在尼泊尔的最后一个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