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冰岛的六个臆想

滤镜是冷色的，灰白是主色调，所有的蓝、绿和红都蒙上一股雾气，浑浊的美感，凄厉的盛景，这大概就是冰岛的肖像了。

这片土地从何说起，是谈谈前路的裸露山脊，海边的一把黑沙，湖中的透蓝浮冰，还是那匹敦实的矮脚马？旅途的心情从来都是不尽相同的，面对风景的感动会随着时间而逐渐淡去，但那些由此引发的主观感受，反而会长久停留在记忆中。

那些臆想，迸发于旅行，又跳脱于旅行。
我们在冰岛度过了混沌而激动的几天。关于景色，即使有图像为证，也可能难以复原当时心境。好在，那些无关紧要的主观意识，保留了下来。

当我再想起冰岛，我在想些什么？

写下这些文字的此刻，Jolin女神在唱“审美的世界谁有胆说那么绝对”。

有些风景，不明丽，也不鲜艳，低对比度与饱和度的画质像随性的泼墨作品，难得生出喜悦之情。这种景致需要依托情绪来提炼，这种偏离于主流审美的画面，不应该用眼去看，而要用心去读。冰岛黄金圈的索尔黑马冰川大概就属于这样的地方，这种ugly beauty的前味是有点乏善可陈的，但余味却有着惊人的能量。能把索然无味的光景变成回忆里最明晰和特别的部分。

我没有将冰岛之行的高光部分进行事无巨细的记述，也没有遵循线路的先后或是时间的顺序。这篇文字大多是我个人回忆旅行时主观迸发再加工而来的，这些吉光片羽有著名的冰岛景点，当然也有旅途中不起眼的路过和无名的驻足。索尔黑马冰川正是属于这样一个最容易被忽视的景点。

索尔黑马冰川地处黄金圈区域，靠近雷克雅未克，是冰岛受欢迎的冰川徒步地点之一。徒步须在专业人士带领下，同时配备专业装备才能进行。由于索尔黑马冰川下面有一座活火山，喷发出来的火山灰覆盖了整个冰川，所以这里的冰面是和火山灰相互融合的，呈现出一片白黑的色调，凹凸不平的石砾地面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积雪而形成的有趣的地貌。

我们暂且把它称作黑煤山吧。
你有见过工地堆放的黑色煤堆吧，是的，这是放大了维度和规模之后的煤堆山脊，搭配以裸露的岩石和污浊的冰川，大概就是索尔黑马冰川的轮廓了。并没有鄙夷的意思，只是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样的景致并不至于啧啧称奇。凌冽灰白的画面里，身着鲜艳冲锋衣的旅人星星点点，像是误沾在黑白画布上的红黄颜料光点，突兀惹眼，冷峻又不失俏皮。寒风簌簌，天地乏味，我们听从徒步向导的指挥，安静行进于冰川和乌黑的山石路上，心情波澜不惊，但想到此刻正身处冰岛这个异星世界，行走于千万年火山和气候雕琢的自然境地中，一种自我钦佩的傲气便油然而生。

直面最裸露的自然，对话最坦诚的自己，在索尔黑马冰川的短暂时光，便成为了回忆旅行时最静默而又最深刻的瞬间了。

景色分为很多种，大美而不言的自然之景，梦幻繁复的都市盛景，当然还有那些遗留在自然之中，由人类有意或无意行程的人工景致，这种景致通常和周围环境浑然天成，各种机缘与巧合最终成就了自然和人工的鬼斧神韵。

在冰岛，残骸，也可以变成一种风景。

从黄金圈前往维克的路上，沿路都是惊喜，自驾的好处是我们可以随处驻足，收获那些大多数人窗外疾驰而过的景色，而那些路途中的快门，很容易变成区别于千篇一律打卡照的小优越。一个满是涂鸦的桥梁残骸横亘在黑色的碎石荒芜中，很容易在疾驰中错过。

我们习惯于赋予太多庸常的事物以新的内涵。其实，这真的只是一节废弃的桥梁钢筋，被不知何人何时因为何种原因丢弃在这，长年累月路过的人或者是某些所谓的艺术家们一时灵感迸发，把这废弃钢筋当做涂鸦创作的宣泄画布，最终，把荒芜中乏善可陈的弃物平添了几抹色彩和趣味，也无形赋予了其艺术感。谁也没想到，这正符合当下人追寻小众审美，以及热衷给平淡的事物灌于概念使之具备某种网红内涵的行为。所以，这个废弃的桥梁残骸，便成为了一种风景。

即使我臆想了那么多，但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否认，这残骸也是极为上相的。在这片单调静默的寒域之间，一种戏剧的冲突感，会让人微微为之振奋。

不同于偶然路过的桥梁残骸，位于维克的飞机残骸可谓声名大噪。

人们愿意把车停在景点4公里开外，然后徒步近1个多小时，翻山越水，并忍受寒风吹袭，只为到达这个多年前美军失事飞机坠落的残骸遗址，在密集的人群中抢占无人的空隙，竭尽全力拍上两张末日感十足的打卡照片。值得还是枉费，当几经跋涉后到达终点的那一刻，已不再重要。

从停车场到飞机残骸一路荒凉，天地的辽阔和凄厉漫无边际，一望无际的四周是黑压压的碎石和砂砾。如今这段路已经打了路标，不再需要像从前一样靠GPS才能找到飞机的准确位置了。来回3个小时的徒步时光乏味无趣，但回想起来却是光景和画面最清晰和深刻的，就像每一次旅行，总是那些不经意的旅途片段和瞬间，反而最让人留念和想起。

徒步时，是和自己、和天地单独相处的好时机。我会想，前方的飞机残骸和网络上充斥的那些网红地打卡照也并无二样吧。人们把洛杉矶的某面墙涂成粉红色，这里便成为游客和潮人们趋之若鹜的拍照地；人们把摩洛哥某个平淡的山间村落变为蓝色小镇，那里便成了这个国度最梦幻的童话梦境；人们在首尔新沙洞的某家小店前放置了一个巨大的棕熊玩偶，那里便成为妹子们去韩国必须造访打卡的拍照店铺……如此的情况数不胜数。在冰岛，也许是某位Instagram先驱在飞机残骸边拍了一张照，之后这里便成为了冰岛最负盛名的拍照景点之一。

人啊，很奇怪。即便我以为自己深谙这些原理，最终也还是乐此不疲地踏上了寻找这网红残骸的路。庆幸的是，这架四十多年前的军机并没有让我失望，也或许是沿路的那些独处时光，多少扳回了票价吧。